2011年8月21日

月台

她坐在候車椅上,看著第三班列車駛入月台。



地下化的月台上,空調因為開放的空間而無法達到調節溫度的功效。悶熱得讓她的上衣緊緊貼在背上,喝了一口進站前買的礦泉水,也絲毫未降低一點熱度。

第三班列車是區間車,車門隨著警示音開啟,車內冷空氣飄散開來。幾個學生下了車,匆匆往出口方向的電扶梯走去。

她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也是搭電車通學。

習慣搭乘早晨六點十分的那班電車。五點半起床的她還沒完全醒來,混混沌沌地離開家走到車站,也不清楚是怎麼進入月台、搭上車。就像是反射性動作一樣,重複著不曉得自己到底怎麼搭上車的每一天。

偶爾,她會在下車的前一站突然驚醒,惶恐地想著進站時是否有確實刷了票卡。

鬧鐘響起的那一秒鐘,她總是很快速地關掉鈴聲,倒頭再睡個五分鐘。母親會在五點半時來敲她的房門,聽見回應後再回房繼續睡。

她在敲門聲響起時坐起來,回應母親之後在衣櫃前換上制服。米白色襯衫和深綠色百褶裙,她會在衣櫃門上的半身鏡前,無意識地撫平襯衫上的皺褶,有時也會試著拉平百褶裙上的摺痕。

回想起來,也許那時候無意識的舉動其實是出自於她精神上的潔癖也不一定。

父親在她高中時,曾經有過一段婚外情。她不認識那個女人,母親也不認識。沒有見過面,也不曾有任何交集。

她時常覺得那件事如夢似幻,彷彿是半夢半醒之間得知的消息,無法確認是現實或是夢境。

在任何人知情之前,父親已與那個女人分手。她和母親從父親口中得知這件事時,母親毫不在意的態度讓她很驚訝,三個人如往常一般平靜地在餐桌上吃著母親烹煮的料理。

父母親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,就像一件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,被時間稀釋得淡薄。

同樣和樂的家庭沒有任何改變。

她也沒有任何改變,直到今天。

一個年輕女孩一面講手機,在她附近的候車椅上坐了下來,兩人中間空著一張椅子。不必刻意側耳便能聽見女孩的話語,女孩正在跟戀人嬌嗔,抱怨著誤點的列車和悶熱的月台。

交往五年的男友,大概也曾經聽過她如此抱怨吧。

每天固定幾通電話,特別想念對方的時候,顧忌雙方的工作而多傳了幾封簡訊。等待回覆時,隔不到十秒便查看手機螢幕。自恃耐性極佳的她,在愛情裡也沒有辦法避過思念的催促。

男友對她很好,無可挑剔。她想要的,在未說出口前,男友早一步都先準備好了;她受傷難過的時刻,男友一定在身邊,任由她哭鬧、打罵。

男友具備所有她在心裡列舉的條件,也符合父母親對女婿的任何要求。

她覺得這一生大概非男友不嫁了,沒有人比他對她更好。

年輕女孩對著手機給了一記有點響的親吻後,玩起手機遊戲,遊戲所發出的音效聲異常響亮。

她低頭看了看手錶,順手拿起置於膝上皮包中今天下午會議的資料。

進了公司之後,花了點時間適應,工作也愈來愈順手。最近幾個自己負責的案子都受到上司贊賞,客戶也很滿意。

她的能力受到長官的肯定,也開始帶了幾個新人。親切的態度與和善的個性讓新人們很喜歡她,總是跟前跟後地以她為模範。

她總是笑著勉勵他們,雖然不是資歷最深,卻成為新人們最為崇敬的對象。

好友們總是羨慕她,是個幸福的女人。事業、愛情兩得意,沒有什麼太大的煩惱和憂慮。

眼角瞄到月台邊的列車進站警示燈已一閃一閃地亮起,收拾起手上的資料放入皮包裡,她站了起來,朝月台邊走去。

車站長從站長室裡走了出來,吹哨子提醒旅客注意列車即將進站。

她想著旅客這個詞。為什麼是旅客呢?在此候車的大多數人明明都不是為了旅行,但為什麼總是稱為旅客呢?充其量只能稱作乘客吧。

思及此,她發現自己比一根羽毛還要輕盈,隨氣流捲起而飄升。

她正在飛。這一瞬間,她對任何人、任何事不具任何意義。

她眨眼,轉頭看見列車朝她駛來。

剎那,她曉悟永恆如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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