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雨季的故事〉

五月，雨季又開始了。

而我，又開始想妳了，陌生人。




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。

那天的天氣，和今天的很像，溫度也和今天一樣，不是太熱，瀰漫著潮濕味道的空氣罩著身體，有點悶，又有一點淡淡的，涼爽的舒適，在風起的時候，會更強烈一些。

天空是一片灰白色，不時地，還會發出轟隆隆的雷聲，雖然有預料到一定會下雨的，但我仍舊是忘記了要帶傘，在那場令人措手不及的傾盆大雨裡。

我想我其實是有預感的，對於會遇見妳這件事，雖然我不明白我會如此肯定的原因，但我似乎在那之前，就已嗅到了，那天空氣裡的，妳的味道。

－－名為流浪者的氣息。

妳那帶著歲月的風霜，和一點世故的滄桑的笑容，我到現在還記得，依然印象深刻。

「妳相信永恆嗎？」

第一次見到妳，在雨中公園的涼亭裡，我一身的濕，妳則是剛睡醒的惺忪，在那堆雜亂散佈的報紙裡，衝著我問，時間是下午的三點半。

「為什麼這麼問我？」

我怔愣了一會兒，本想試著去理解妳問題中的含意，但我只看見妳眼中的認真，我充滿了疑問，不得其解。

「曾經，我也是深信不疑的，對於記憶，我一直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，但是，自從她離開我之後，永恆的回憶，對我來說，也不過是一段過眼雲煙罷了。」

妳看著我，卻又不像是真的看著我，妳的眼神在說到她的時候就變了，就好像此刻站在妳面前的，是那個離開妳的女孩，而不是我，因為我在妳的眼中瞧見了，不該是對身為陌生人的我傳達的，思念。

「我想我終究還是失去了她阿……」

妳慢慢說著，眼眶漸漸紅了，但淚水卻被妳倔強的脾氣給阻擋，無法落下，在我看見它閃爍著晶瑩光芒的那一秒，就被妳的衣袖給拭去了。

我仍傻愣愣地站著，不太懂妳臉上的悲傷，卻似乎又能多少理解妳心裡的愁苦，明明，這不該是陌生的我可以了解的感受才對，然而我卻深刻地體會到了，亦有點想哭的衝動。

還是不解的，但是我沒有說話，像是一種無形的默契，我只是安靜地望著妳。

「妳想不想聽一個故事？」

妳問，眼神充滿了誠懇。

「好。」

我說，相信了妳聲音裡的那近似請求的語氣，我在妳身旁的石椅上坐下了，滿心期待著。

妳靜靜地看著我的側臉許久，並未因我沒有同樣注視妳而感到不快，妳只是不說話；我猜測著妳的意圖，或許，是在回想那故事的內容？又或許，是我和她很像？

我沒有問出口，所以也無法得知。

「很久以前，我遇見了一個女孩，她沒有很出色的外表，沒有令人驚艷的身材，她不高，也沒有很瘦，可以說是很普通，在一般人的眼中或許是這樣吧。

在我看來，她是很美麗的，她有著一顆沒有人比得上的細膩的心，她很喜歡笑，對於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和善，因為她總是笑口常開，所以週遭的人也總是很容易就受到她快樂氣息的感染，在不知不覺中，也跟著笑了，變得快樂。

但是跟她相處久了，我慢慢發現，其實她的笑容底下，隱藏著很多傷痕，有舊的有新的，有些早已結痂，有些卻仍然淌著鮮血，看起來怵目驚心；一開始我是有點驚訝的，但更大的好奇心卻掩蓋過我驚訝的情緒，我開始想要了解那些傷痕背後的意義。

然後我發現了，其實她是很愛哭的，只是因為覺得討厭懦弱，以為哭泣就是對敵人示弱，所以她總是假裝堅強，假裝自己很勇敢，假裝自己其實很快樂，藉著笑，她可以暫時將憂慮拋開，暫時的，不受悲傷干擾；

但是那疼痛感依然在，我清楚地看見了，那鮮血的滴落，但她卻沒有要擦拭的意願，她只是看著我，臉上沒有以往溫柔的笑容，就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我，然後，我沒有意料到地，她哭了，在我的面前，她沒有絲毫防備地哭了，哭得好傷心，哭得我心也要跟著碎了似的，沒有誇張的叫喊，只是流淚，她臉上的表情，清楚寫著痛苦和無助。

我沒有辦法理解，只是看著她哭，我也想跟著哭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的我，傻傻地，將肩膀騰出空間讓她倚靠，她貼近我，淚水沾濕了我肩上的衣料，而我輕拍著她顫抖的背，一時之間腦袋呈現的是一片空白。

很久很久之後，她抬起頭，用那雙紅腫的大眼睛對我說：『謝謝，還有，對不起，我不會再依賴妳了，再見。』然後，她就離開了，從此沒有再出現在我的面前。

我不知道，那次她的哭泣的意義是什麼，我想我的存在對她來說，或許只是一個『曾經』而已，她改變了很多，在我看見她的傷痕之後，或許，忘了我，她也能夠忘記，她自己身上的傷吧。畢竟，那不是隨便就可以讓人看見的，心傷。」

…………

故事結束了，安靜的氣氛將我們團團包圍，妳靜靜地坐著，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，像是在沉澱著心情。

我想我懂了，忽然地。

在那一瞬間，我好像知道妳是誰了，即使我還是不確定，但我深深地望著妳，看著妳深邃的眼睛，想探索妳眼中的深情背後的意義，然後，在我正要開口之前－－

妳說：「我想妳已經發現了，是嗎？」

我點點頭，心情是平靜的，沒有想像中的激動。

「嗯，那我的目的也達成了，我想，這一次，該是換我對妳說：『謝謝，還有，對不起，我只是想讓妳想起來，我曾經，深深地住在妳心裡，再見了。』」

然後，妳站了起來，摸了摸我的頭，對著我微笑，但笑容裡已沒有初見妳時的歲月的風霜，和一點世故的滄桑。

剩下的，只是單純的快樂，和滿足，像個孩子。

「妳要去哪兒？」

在妳就要轉身之際，我脫口而出的問題，感覺有點愚蠢。

「這個嘛，我想，我流浪的旅程，還沒有結束，哪裡有風，我就跟著去哪囉！」

說完，妳頭也不回地，轉身就走了，帶著點故意的淡漠，和一點自以為是的帥氣，但卻掩蓋不了那自然流露的，灑脫。

我看著妳離開涼亭，漸漸地走遠了，直到妳的背影消失不見，我才意會過來，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
我想我真的想起來了，關於妳的事情，還有妳在我生命裡曾經駐紮的位置，我都想起來了。

這一次，我不會再忘記了，忘記了自己的『曾經』。

未來，我要帶著跟妳的記憶，一起邁向築夢的旅途。





清醒了，衣服也乾了。

我走出了夢。

現在是八月，雨季似乎已經結束了。

而我，還在想妳，陌生人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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寫於2006年8月24日，那時候的我高二，這個題目是當年的學測題，我無聊拿來試寫的。

也許是因為最近常下雨的關係，我突然想起這篇文章，被我放在無名上許久許久，再一次回頭去看，還是會有不同的感受呢。